Cchen(退圈版)

奎八//Save me in fire 失火

-消防员哥哥奎×阴郁小可怜八

-同父异母兄弟文学ooc  全文2.7w+已完结

-建议搭配BGM Only Love (Acoustic)—PVRIS


        “ 所以你冲入火海中救我

       是因为愧疚 还是因为爱我 ”





        1.


  金珉奎的左脸下颚处有一小块烧伤的疤痕。

  不过只是一小块,并不影响他那出众的外貌。配合着他消防员的职业背景,反而给他的容颜增添了不少风霜带来的坚毅感,使他无论在哪里,都是万众瞩目备受欢迎的那个人。

  前一阵他还因为路人拍的几张图片,小小的火了一把。有人把他救火时偷拍的照片传到了网络上,并说他是贴主见过的“最帅消防员”。

  那几张照片是他抱着一只小猫咪,从火海中跑出来时的样子。他脸上洋溢着因成功救下一个小小生命而流露出的真挚笑容,与优越的外形相反的小小犬牙和下颚上那块不太显眼的疤痕,让无数少女在评论区留下“懂了,立刻就打119”“打火机已经准备好了 只等消防员哥哥来救我了”等花痴言论。

  虽然突然多出来这么多“爱慕者”,金珉奎并没有借机开什么网络账号当个业余网红。他唯一发布的公开视频就是一本正经的劝那些评论里的小姑娘不要真的放火打119以及为什么,还有一些消防安全的重要性,这也让他凭借正直的人格赢得了更多的赞扬。


  除了出色的外貌和正直的三观与性格外,金珉奎还拥有让人羡慕的家境。

  他的家境确实很殷实,但也很复杂。

  在懂事之前,他都不明白为什么自己没有父亲,只有一个有钱的“金叔叔”常来看他和母亲,那时他还没把自己的姓氏和这个叔叔联系在一起。直到十三岁那年,母亲披上了白色的婚纱,笑容比刚绽开不久的蔷薇花还灿烂。

  那时他已经懂事了,看着母亲嫁给对自己如同亲生父亲一样的金叔叔,他很开心。不过当被要求叫金叔叔“爸爸”的时候,金珉奎还是有些扭捏,不知道怎么才能喊出口。

  “害羞什么呀小奎。”母亲温柔的抚摸着金珉奎的头。一旁的金叔叔爽朗的笑了,俯下身和他平视着,眼里是慈父才有的宠爱和温柔:“小奎。”

  “别怕。”

  金珉奎的小手被他温暖的大手握住。

  “我就是你的亲生父亲。”

  

  除却家庭,金珉奎从小到大都是品学兼优的好学生。尽管一直追求者不断,但他没有因此而朝秦暮楚,这么多年来他只谈过一个女朋友,后来女孩出国了,他们分手了。

  按常理来说他成绩这么优秀,上个名牌大学,以后从政从商都会是个人才。

  但他也有与自己外表相悖的叛逆。

  他选择成为一名消防员。

  

  大家都以为是因为他善良的人格,想帮助更多的人,才把他推向这条路。

  至少金珉奎在别人问起时,是这么说的。

  倒是不排除这个因素。

  但最最主要的那个原因,他没有告诉过任何人。

  

  关于他下颚的疤痕,关于那日冲天的火海,关于他记忆里无法抹去的直逼肺管的呛人烟尘。

  

  那是他永远都无法解开的心结。





        2.

  

  “爸,这是?”

  金珉奎下班回家后,看见门口的父亲在往屋内搬行李箱,刚要伸手去帮,父亲却摇了摇头:“不用了小奎,只有这两个而已。”

  “这是…明浩的行李。”

  听到那个早就积满尘埃的名字,金珉奎很明显的僵直了身体,不可置信般的又问了一次父亲。

  “什么?明…浩?”

  “嗯…”

  金父先是低下了头,然后转过头去看房屋前种的蔷薇花,那是金珉奎母亲喜欢的花。他望着那些花,语气平静听不出一丝感情:“他的母亲自杀了。”

  “……”

  金珉奎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尽管震惊,但上一次见到他的母亲已经是七八年前的事了,回忆早如远山淡影般逝去。本就没有过多的交集,自然不会有什么大的悲伤,只是微微的为这个“故人”默哀,心里更多的还是对徐明浩的担心。

  “明浩他…”

  “小奎,我毕竟是他的亲生父亲。”继父的目光从金母种的蔷薇上移开,和金珉奎视线相对。金珉奎从他的眼神里看出了太多的情绪。愧疚,为难,无奈…

  “无论是对你还是对他,我都有太多亏欠了…”

  “爸,我理解。”金珉奎扬起一个微笑,还是从父亲手中拿过了那两个行李箱:“妈知道吗?”

  “她知道…”父亲又叹了一口气:“你母亲又不是什么恶人,就算…唉,放心吧小奎,我跟她商量过了。明浩今年十七岁,还有一年高中的学业。我把他接过来一年,等他成年,把他送上大学,剩下的人生就由他去吧…”

  “小奎…唉…该分给明浩的,我都会给的,你也不要多心,毕竟这么多年我也没尽什么父亲的职责,只能给他物质了。”

  “爸。”金珉奎微微皱眉,似乎在责怪父亲太过多想一样。

  “我不会多心的,明浩这么多年吃了这么多苦,别说你了,我也会尽量做一个好哥哥的。

  “好…好…”父亲抬起头,看着这个已经比自己高出半头的孩子,眼里都是欣慰,还有掩饰不住的愧疚和痛苦。

  

  金珉奎把行李送到二楼的空房间,再下楼时就看到家门口停着的车。

  司机下车打开后座的车门,金珉奎先是看到了那一片湛蓝的校服,然后看到了他瘦削的下颚,和长的快要遮住眼睫的漆黑碎发。

  他拖着单薄的躯壳,低着头走向别墅正门。金珉奎觉得自己的心跳越来越快,手心也渗出了冷汗。不知道是因为多年后的重逢而紧张,还是因为担心外面正吹着凉风,恐风吹倒了徐明浩那像蝉翼一样脆弱的身体。

  母亲一直都没有出现,父亲估计也在陪她。只有金珉奎一个人站在门口迎接他。徐明浩缓缓走到门口,站在金珉奎面前,一直低着的头颅这才抬起来。

  金珉奎不知道该怎么去形容这双他告别了不知道多久的黑色眼眸。和多年前已经有了很大的不同。刚遇见徐明浩时,他的瞳孔像极夜的天空,尽管黑但却闪着熠熠的星光。

  现在他的眼底已经是一汪沉静的死水了,看不出一丝波澜,不会有任何的涌动,连失去母亲该有的悲痛都看不出来。

  徐明浩紧抿着双唇,一言不发,只是用他那漆黑的双眸看着金珉奎,把金珉奎看的有些发毛。

  “好久不见。”金珉奎率先开口打破这僵硬的氛围:“你…呃,过得还好吗?”

  “你觉得呢?”徐明浩的冰冷语气让周遭的气温骤降,金珉奎一时间竟不知道怎么回答,他并不怪徐明浩的咄咄逼人,只自责自己嘴笨,再见面的第一句话就戳到了他的痛点。

  “…走吧。”金珉奎的声音有些沙哑:“我带你去你的房间。”

  他不再说什么,只是转身领着徐明浩,徐明浩轻轻的跟在他的身后,始终保持着一米左右的距离。

  

  在这短暂又漫长的旅途里,金珉奎不曾回头,所以他不知道。

  上楼梯的时候,徐明浩不经意的抬头,看到了自己斜前方的金珉奎下颚上的烧伤,狠狠的攥紧了拳头。

  因为徐明浩怕抑制不住自己的双手,而去抚摸他的疤痕。

  

    “疼吗?”

  “恢复用了多久?”

  “看着它的时候…有过后悔吗?”

  

  他没敢开口去问。

  就像他没敢抬手去触碰一样。





        3.

  

  金珉奎在十六岁那年,也就是父亲回来的第三年,才知道他家庭的真相。

  

  他清楚的记得那天,他刚放学回来,准备帮正在门口侍弄花草的母亲提浇花用的水壶。

  不知什么时候,大门口停了一辆黑车。从车上下来一个一身黑裙的漂亮女人,右手牵着一个怯生生的小男孩,目测八九岁左右。

  母亲俯身修剪花枝久了,站直想舒展一下筋骨,却看到了门口处的那个女人,整个人像凝固了一样愣在原地。

  那个女人勾起涂的艳红的嘴唇,仰起下巴不屑的冷笑着,在这几秒钟的僵持里,他察觉到了母亲的挫败感。

  因为什么?因为母亲自己觉得没有那个女人美艳吗?或者母亲被她盛气凌人的架势吓到了?

  尽管金珉奎才十六岁,却已经长到一米八多,是个大个子了。就在他想为保护母亲而去和那个女人对质时,她却牵着那个小男孩,扭着腰肢离开了。

  金珉奎的目光跟随着她离去的背影,看到她径直走到自家隔壁的院子里,来来往往的工人正往屋内搬着行李,而那个女人有条不紊的指挥着这一切。

  母亲悄无声息的来到他身后,跟他一起看着这一幕。

  他回头,才注意到浑身颤抖着的母亲,还有她眼里不可置信般的泪光。

  母亲告诉他,这是父亲的前妻。


  

  和大部分豪门小说里的剧情一样,金珉奎的父亲和母亲经历了相当扯淡且狗血的生活。

  故事里的豪门不是金父也不是金母,是徐明浩的母亲。

  那时金父只是个正值青春的大学生,被繁忙的商科课程占满了生活,偶然看到青春恬淡的文学系系花金母,陷入了美好的“first love”。

  先是偷偷的暗恋,后来开始了小心翼翼的追求。

  终于在一次表白时,金父从身后拿出了一朵事先准备的蔷薇花,结果手忙脚乱中,折到了花茎,还没等举到自己心爱女孩的面前,花就变得“垂头丧气”的了。

  金母看着一脸悔恨的金父,捂着嘴笑了起来,就在金父以为自己可能再无机会了的时候,金母点头了。

  “看在你这么真诚的份上,我就答应你吧。”

  两人顺理成章的在一起了。毕业后,金父去了一家大公司当职员,金母去了一家新闻社。

  本来已经到了谈婚论嫁的时候了,但金母却突然查出了罕见病。

  小小的公司职员和普通的小编辑,哪里能支撑起在那个年代来看算是巨额的医药费。

  金父和金母本来都打算放弃了,金父做好了辞职的准备,去陪金母度过剩下的时光。

  辞职稿递上去了,金父都准备离开了,却被自己的前上司叫住了。

  上司挂了电话,告诉他,老板在办公室等他,说老板能帮助他。

  金父半信半疑的去到了顶层办公室,办公桌后坐着的却不是什么老板,而是老板的女儿。

  她问金父还记不记得自己,金父支支吾吾的,好不容易才想起来这个和自己同专业但不同班,只有几面之缘的故人。

  “你和之前不一样了啊。”金父挠着头,想掩饰自己的因遗忘而带来的心虚。

  “你倒是一点都没变。”她歪着头看着金父:“我知道你赶时间,我就直说了。”

  “还记得你大三的时候在图书馆被砸的那天吗?一对儿情侣吵起来了,男生推了女生,女生撞到了书架,书架向后倒去。”

  “本来这事和你无关的,但你上前一步推开了本来会被砸到的我。然后昏过去了。我和旁边的人打了急救电话,本来是要去医院探望你的,但我看到了你的女朋友,于是我就离开了。”

  她笑了,眼尾上扬的弧度勾人的美:“这件事你不知道吧?”

  “不知道…”金父恍惚的摇着头,眼里满是惊奇。

  “总而言之…就是。”她深吸一口气,然后朝金父露出一个微笑,本来盛气凌人的她在这一刻竟有些腼腆少女的娇羞感,似乎终于鼓起了勇气道:“我从那之后一直喜欢着你,现在已经发展成了爱。我想请你跟我结婚,我会支付你女友所有的医药费,并且让你继续在这里工作,我知道你很聪明,能力很强,你可以继续往上爬。”

  “什么??”

  “请你,和我,结婚。你可以继续照顾她爱她,这些我都不管。”

  “……别这样。”

  “什么意思?”

  “你这是趁人之危。”金父咬牙切齿的说。

  她听后,瞪大了漆黑的瞳仁,一脸的不解和震惊。

  “我趁人之危?那你说该怎么样?嗯?”

  “那要怎样?要她死?还是要我白给你们支付巨额医药费,然后白白的提供给你更好的职位?你告诉我凭什么?就凭你当年把我推开了?这可不是什么救命的恩情吧,我就算被砸了也就是晕一会儿。我至于因为这个,就给那么一个和我毫不相干甚至算是我情敌的女人白白治病最后让你们喜结连理吗?你告诉我我凭什么?凭什么?”

  “有得必有失,我不是在感谢你,我是在和你做交易。你和我结婚,我给你钱,我甚至都不管你和她继续往来,别那么贪得无厌,或者说你有信心能用剩下的时间筹够那些医药费,不然除非你娶我,否则你只能看着她死。”

       “好好考虑一下吧,怎么算,你们都不亏不是吗?”

  金父颤抖着嘴唇,沉默许久,最后只问出一句。

  “为什么?”

  “没有为什么。”

  她那傲慢的视线第一次从他的身上移开,挪到了窗外。


  “爱没有理由。”


  

  最后金父妥协了,她兑现了她的承诺,给了他们很多很多的钱,靠着人脉给了金母最好的治疗,最主要的是,虽然心里嫉妒,但她从不干涉金父和金母。

  而金父,披着被人嘲笑“凤凰男”的屈辱,一步步往上爬,最后取得了岳丈的信任,握住公司很大一部分的权利。

  他们结婚后的第三年,金母怀孕了,生下了金珉奎,却只能算是私生子。

  而那个他并不爱的“妻子”,费尽手段,在几年后也怀了他的孩子,孩子生下来,他让孩子跟母亲姓徐。

  这时原本一直折磨他的“入赘”标签,成了最好的挡箭牌,他说自己什么都不是,孩子是徐家的,不仅摆脱了这个“非爱情结晶”的孩子,还在岳丈面前买了一通乖。

  他的妻子,徐明浩的母亲,也一直帮他瞒着一切。她所有的承诺都兑现了,她帮着他往上爬,给了他无数的资源和人脉。只有那个孩子让他不满意。

  在岳丈去世后,金父立马结束了这长达十六年的婚姻,回到了金母身边。

  这时他有了地位,有了金钱,可以风风光光的娶那个他最爱的女人了。

  徐明浩的母亲,只收获了十六年的梦。

  十六年,都没能让他爱上自己。

  其实她早就猜到结局。

  就算知道结局,她也要这样做。

       如果有人问她后不后悔。

    她的答案也一定是不后悔。



  金珉奎的母亲只给他模糊的讲了一遍剧情。剩下的是金珉奎自己上网从各种大小新闻里看到的。

  因为在母亲的嘴里,那个女人是破坏自己爱情的恶女。在父亲眼里,那个女人是趁人之危的小人。

  那是金珉奎这十六年以来,第一次意识到自己的父母也是有阴暗面的。

       他慈祥宽容的父亲,还有她温柔贤淑的母亲,在他眼里两人都是善良正直的人,是他一生的榜样。原来这样美好的两个人,会恨着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是他们救命恩人的人。

  金珉奎在知晓了一切后,反而觉得最可怜的不是自己的父母,而是那个女人。

       其实这三个人里,没有一个是纯洁无瑕的,没有一个是无辜无罪的,但说到底来,他们都没错。

  他的父亲,忘恩负义,可是他只想和自己的爱人在一起。

  他的母亲,受恩于人反而说救命恩人的不是,可她确实被“抢走”了爱人,本来应该幸福的和自己爱的人在一起,最后却成了第三者,生的孩子成了私生子。

  那个女人,插足别人感情,但她救了自己母亲的性命,甚至可以说现在幸福美满的家庭全是她给予的,没有她,父亲现在可能就是个碌碌无为的普通人,而母亲早就去了天国了。她,也只是一个渴望爱的可怜人。

  可恨之人都有可怜之处,可怜之人也有可恨之处。

       

  若一定要分出个对错。

  那只能说,错的是图书馆突然倒下的书架,是那场令人措不及防的罕见疾病,和一个又一个人生中不想面对却又无法避免的意外。






        4.


  十三岁那年,金珉奎的父亲回到了他们身边。

  十六岁那年,那个女人又重新出现在他们的视野。

  

  自那以后,母亲很少到院子里去,侍弄花草或是晒太阳。

  父亲每天工作回来也只是匆匆的进屋,像是隔壁搬来了什么瘟神。

  金珉奎依旧坦坦荡荡。

  

  他第一次和徐明浩交流,是在某天放学回家的时候。

  金珉奎走到家门口,看到那个女人之前领来的小男孩缩在自家大门外,悄悄地往院子里看。

  他知道这算是自己同父异母的弟弟,心里有些异样的感觉升起。

  “你在做什么?”

  金珉奎的询问把小小的徐明浩吓了一跳,他费力的抬头,看着面前这个有自己两个高的陌生大哥哥,用蚊子大小的声音嘟囔着。

  “什么?”金珉奎尽量的把声线放柔,不想吓到自己的这个弟弟。他俯下身,凑到徐明浩面前,这才听清他说的是什么。

  “妈妈…妈妈生气了…”

  “我想哄她开心,我看…看到这里的花很好看,我想给妈妈送一朵…但一直没有人出来。”

  金珉奎被小孩的话震惊到了,他知道这些花是自己母亲种的。无论是母亲知道自己心爱的花被送给了那个自己最厌烦的女人,还是徐明浩的母亲收到了金母种的花,都是一场不小的事端。

  可他刚想拒绝,就看到了徐明浩漆黑的瞳仁里闪着的光芒,像是晴朗时的夜空,片片星河映进粼粼的湖水,变成的细碎微闪。

      于是所有拒绝的话都只能卡在喉咙里,最后变成一句妥协:“…好。”

  “不过不能告诉你妈妈这是从这里摘的,知道了吗?”

  徐明浩乖乖的点头,小心翼翼的从金珉奎手里接过那朵开的正好的嫩粉色蔷薇,临走前还不忘说了谢谢。

  

  第二天金珉奎早起上学时路过隔壁,又看到了缩在围墙边的徐明浩。

  “你怎么了?”

  金珉奎蹲下,看着这个在角落瑟瑟发抖的小东西询问着。他不知道徐明浩为什么缩在这里,只看到他薄薄的衬衣被露水打湿,贴着皮肤隐约透着苍白的颜色。

  他抬起头,金珉奎又看到了那双明亮却漆黑的湿漉漉的双眼。

  “妈妈,妈妈把我锁…锁在外面了”他抽噎着,说话有些上气不接下气的。

  “你妈妈还在生气吗?”

  “不知道…”徐明浩扯着长长的哭腔,用他冰凉的小手抹掉从自己眼眶汹涌出来的泪滴。

  金珉奎看着眼前的小孩,感觉有些凌乱,他瞟了一眼手腕上的表,再不走的话上学就要来不及了,于是他只能尽可能的哄着徐明浩:“你一会儿就去敲敲门,你妈妈肯定不会不管你的,不要和妈妈顶嘴,知道吗?”

  他站起身准备离开,衣角却被徐明浩拉住:“我没有和妈妈顶嘴…我很听话,真的…只是妈妈一直都很伤心…”

  “为什么呢?”

  “因为爸爸走了…爸爸对我很好…他走了我也很…很伤心,妈妈…更伤心…”

  “妈妈总说他就快回来了…可是他…”

  金珉奎一怔,有些犹豫但还是轻轻扯下了徐明浩牵着自己衣角的小手。

  “我该走了,一会儿你自己想办法回去,让妈妈给你换一套衣服,不然要冻感冒了。”

  他松开徐明浩的手,看见他的小手无力的垂下,心中感觉有些钝痛。

  “哥哥!大哥哥!不要走!!”金珉奎才迈开两步,就听见徐明浩用尖锐稚嫩的童声在身后声嘶力竭的喊着。

  这两声“哥哥”,死死的把他钉在了原地。

  “哥哥帮帮我…我真的好饿,我好冷,我想回家…”

  “唉…”金珉奎无奈的叹着气。

  他知道,身为三好学生的他,今天可能要迟到了。 


  金珉奎附身抱起小孩,轻松的就跨过了那对于徐明浩来说很高但对于他只是小菜一碟的低矮围墙。

  他温暖的手紧握着徐明浩冻得冰凉的手,说不上来是什么感觉。

  两人走到门口,轻轻敲了敲门,没人应答,金珉奎推了一下,发现门是虚掩着的。

  “不好意思,打扰了。”

  金珉奎牵着徐明浩走了进去,很奇怪,明明是回到自己家,可徐明浩却像害怕似的,不停的往他身后躲,像是在寻求什么庇护一样。

  当金珉奎看到屋内的景象时,明白了徐明浩在怕什么。

  空荡的客厅,除了一个茶几一个沙发外,几乎什么都没有。

  也不能说没有,至少曾经是有的,因为金珉奎在地上的狼藉里看到了各种,碎掉的电视,碎掉的木柜,碎掉的花瓶,碎掉的挂画…没有一件是完整的。

  地面上还有很多液体,根据屋内强烈的酒精气味和那些玻璃渣来判断,撒在地上的液体应该是酒水。

  其实这些都不算什么,最让金珉奎震惊的还是侧躺在沙发上的女人。

  她头发凌乱,穿着红色的吊带睡裙。皮肤接近惨白甚至有些透明,金珉奎离她几米远仍能看到她手臂上大腿上青青紫紫的血管的纹路。她一只手抓着酒瓶,另一只手轻轻搭在额头上,挡住了她的眼睛,在没被手掌盖住的位置,有闪耀的水滴缓缓的向下流淌。

  听到有人进来,她却动都不动一下。

  金珉奎以为她是睡着了,所以徐明浩小声叫着“妈妈”的时候,金珉奎捂住了他的嘴巴。

  “嘘…你妈妈可能是睡着了…”他用极其轻柔的声音提醒着徐明浩。

  “是吗?”清冷沙哑的女声响起,金珉奎看到她勾起的唇角,和早就蹭花了的口红,然后金珉奎看到她拿下了那只原本挡在脸上的手,看到了她那双没有光亮的漆黑瞳孔,还有那比她身上布满褶痕的裙子,她嘴角刮花的唇彩,和纤长手指上涂的赤色指甲都要红的眼眶。

  金珉奎嗫嚅着嘴唇,最后轻轻的拉着徐明浩,送到她面前:“给他换身衣服吧…不然他该感冒了。”

  女人上下打量着他,最后扯出一丝傲慢的笑容,和她面对自己母亲时的笑容一样。但这一次金珉奎从里面品味出了深深的悲哀。

  “明浩,过来。”提到徐明浩的名字,女人的声音柔和下来,但徐明浩还是有些犹豫,于是她又轻声的哄着他:“妈妈不是在生气,只是病了而已…现在妈妈已经好了,快过来吧。”

  徐明浩这才过去。

  她懒怠怠的撑起身子,牵着徐明浩准备上楼,金珉奎任务完成,打算离开,却被叫住。

  “麻烦等一下好吗?我有话跟你说。”

  金珉奎在楼下等了五分钟,女人下来了,头发还是乱的,眼角也还是红的,但是换上了一身得体的裙子。

  “知道你送来的小孩是谁吗?”

  “知道,是您的儿子。”金珉奎顿了一下,然后补充道:“也是我的弟弟。”

  “他们都告诉你了?”

  “嗯…说了一些,我自己也查了一些…”

  “怎么样,他们说完之后,是不是觉得我坏的离谱啊?”

  “没有。”

  她听了金珉奎的回答后,突然大笑了起来,她抬手擦了擦笑出来的泪水,看向他的眼神不再像之前那样傲慢:“喂,我可是差点破坏了你的家庭哎。”

  “……”金珉奎不知道接什么话好,她可能也看出来了,顺势转移了话题。

  “我不光插足了你父母的感情,还当不好一个妈妈。”

  “我刚刚说的你也听见了吧…明浩还小,他觉得我是在生气,实际上,我知道,我是在发病。”

  “有些话我得趁我还清醒赶紧说出来,也能让我好受些。不过这么放眼一看,我能和谁说得上话呢?”

  “你健康…果敢…一看就是成长在阳光下的孩子。哈哈…果然是爱的结晶啊…所以我知道你善良,如果是你的话…”

  她脸上的笑容很是苦涩,慢慢叹了口气,又自顾自的说了下去。

  “我可能…有些什么精神疾病。我最近…也不是最近,可能我从小就有这样的病症,只是这几年才开始显现出来吧…我有时会突然变得不清醒,前一秒还好好的,下一秒立马变得暴躁起来,摔东西,砸东西,我控制不住我自己,我觉得我可能是疯了。”

  “我也有定期的去看心理医生,不过目前来说还没看到有什么成效。我觉得我好像被分成了两个人,清醒的我,和不清醒的我。这两个人格在我体内来回交替,清醒的我就是你现在看到的这样,不清醒的我就是造成这片狼藉的罪魁祸首。当然这个房子也是不清醒的我买下来的。”

  “我说这些不是想让你可怜我,或者是把这些事情告诉你父亲好让他来同情我。千万别,我不需要任何人的可怜,也千万别让你父亲知道这些。我已经…尽力的克制我自己了。从搬来以后,我没再犯过病,因为我怕我会去你家发疯。”

  “但是我昨天看到了明浩拿回来的粉色蔷薇…他支支吾吾的说是从路边摘的,但从花茎平整的切口来看,是用剪刀剪下来的,是院子里养的花。我就知道,这是你母亲种的。”

  “在犯病之前,我把明浩锁在外面了。所以我不是什么坏妈妈,我只是,只是…”金珉奎能听出她努力的遏制着自己的哽咽,但却仍能从她的声音里听出颤抖的哭腔。

  金珉奎意识到,她把徐明浩锁在外面一整夜,未尝不是一种母性的保护。

  她用白皙骨感的手背擦掉了那一抹泪花,语气又变得克制冷静:“所以我想拜托你,多关注一下明浩。我也不知道我什么时候会再次变得不清醒,可能我还会把他锁在外面,甚至更过分…到那时,如果你可以…请一定…”

  她的话说的并不完整,可能是忍住泪水,装作冷静这一行为太过费神,让她无力多说。

  

        金珉奎没有理由拒绝她。

  





        5.

  

  其实金珉奎一共只见过三次徐明浩的母亲。

  第一次是在自家门口,他们母子刚刚搬来的那天。

    第二次是送明浩回家,这也是唯一一次他和明浩母亲有交流的一次。

  第三次就先不提,那是后话了。

  

  金珉奎离开那里,走上了那条他熟悉的不能再熟悉的去学校的路。但他却有一种罕见的陌生的感觉。

  就好像刚刚和他说话的人,不是和自己父母同岁的长辈,而是自己的一个朋友。

  抛开年龄,无论语气还是外貌,她都像是个年轻人。

  可能是出生在富家,没有物质方面的忧愁,她保养的极好,明明四十多岁了,却仍像二十多岁的少女。而自己的父母脸上已经留下了岁月的痕迹,尤其是母亲,因为生过病,还有之前的种种不如意,时间已经带走了她大部分的美貌,只依稀还能看出她年轻时的风韵。所以母亲在那天看到她出现在自家门前的时候,才会有挫败感吧。

  无论外貌,身家,学识…母亲好像没有能赢过她的,母亲也是女人,这是女人之间的攀比心,面对这样的人,母亲不可能不自卑。

  但最后母亲还是赢了。

  因为不是拥有美貌就一定会被爱,不是拥有财富就一定会被爱,也不是拥有学识拥有内涵就一定会被爱。  


        爱不需要条件。

  只有被爱才能赢。



  在那之后,金珉奎上下学的时候,路过徐明浩家,总会多多留意。但他没再见过徐明浩母亲。可能真的像她说的那样,她把自己锁在家里,防止自己去金家发疯吧。

  偶尔他能看到在自家院子门前玩沙子的徐明浩。

  

  徐明浩拿着白纸包着的不知道什么东西,小心翼翼的用手指拈了几粒,放到他埋好的小坑里。

  “明浩,在玩什么?”

  金珉奎在他身侧蹲下,试图融入这小小男孩的精神世界里。

  徐明浩看到是他,放松下来,两人此时已经十分熟络了。

  “我在种花。”

  “这是花籽?”金珉奎好奇的看着徐明浩手里紧紧攥着的那包“宝贝”。

  “对,我让管家爷爷给我买的。”

  “是什么花呢?”

     小孩愣了一下,思索了片刻,最后摇了摇头:“不知道…”

  金珉奎无奈的叹气:“就算不知道是什么花,也不能种到沙子里啊。”

  他从徐明浩的小手里,拿过那一包花籽,小心包好,揣进自己兜里。

  “你在这等我,我回去问问我妈妈。”

  “嗯嗯。”徐明浩乖乖点头。

  

  金珉奎小跑回家,看到正在给花浇水的母亲,把花籽拿给她看,母亲说这是雏菊。

  “但是花籽有点不太好了…”母亲认真的拨弄着这些花籽,叹了口气:“我这里有雏菊的花籽,我去拿一些吧。”

  说罢转身去了仓库。

    母亲不问花籽是从哪来的,也不问金珉奎要做什么,母亲可能看到他和徐明浩了。她都知道,只是选择不说。

  拿到花籽后,母亲又详细的告诉了他,雏菊该怎么种,怎么养,金珉奎点了点头,表示自己都牢记于心了,然后在母亲的注视下,走向隔壁的院子。

  

  金珉奎和徐明浩,一个是正值青春的男高中生,一个是只有八九岁大的小孩。两个人一起笨拙的种下整整一包的雏菊花,并虔诚的期盼着它的绽放。

    在那之后,金珉奎每次回家都能看到蹲在院子里到处观察浇水的徐明浩,而小孩一见到他,就带着笑盈盈的黑色双眼,兴高采烈的奔向他。

  跟他说。

  “哥哥,它发芽了!”

  “哥哥,小花它又长高了!”


  “哥哥你快跟我一起去看!我们种的小花!它长出来花苞了。”

  然而这次小孩刚伸出手要去拉金珉奎的手时,一抬头却顿住了。

  原来这天是金珉奎的家长会。

  父亲参加的。

  自从徐明浩母子搬过来后,金父一直躲着他们。不只是心虚,他也怕被徐明浩看见。每次回家前都会偷偷张望一下隔壁,然后低下头挡住脸匆匆的进屋,这才放下心来。

  徐明浩也问过金珉奎,为什么他家里总有一个看不到脸的奇怪叔叔。

  金珉奎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如果这次只有金父,徐明浩是根本不可能注意到他的,他只会远远的看着这个带着口罩看不清脸的怪叔叔,甚至还会害怕他。

  但他这次看到了金珉奎,他是奔着金珉奎去的,结果却发现金珉奎身边的“坏叔叔”,竟然是离开自己三年的父亲。

  这次父亲在身边,金珉奎也是低着头戴着口罩过去的,甚至把校服外套都换掉了,本来说好的,金珉奎先过去,金父再过去。

  金珉奎没想到自己捂得这么严实,都能被徐明浩认出来,徐明浩还仰着头骄傲的说:“哥哥就算穿成外星人,我也能认出来。”

  话音刚落,便看到了从街角偷偷摸摸拐过来的金父。

  “……”

  “爸…爸?”

       小孩的眼睛里全是疑问和不解。

  “…爸爸。”

  “爸爸!”

  短短的几个字,不知道带了多少思念。

  金珉奎看着一脸震惊的徐明浩,看着他眼眶蓄起的泪水,像暴雨后涨洪的江河一样汹涌。

  小孩松开原本抓着金珉奎的双手,带着不敢置信的步伐,走一步又退半步,想靠近却又害怕,始终不能彻底的走到金父面前,只是那张小嘴不停的传出令人心碎的呼唤。

  “爸爸…”

  金父别开脸,不知道是因为厌烦还是因为不忍。他匆匆的加快了脚步,还没等徐明浩接近,就立马远离了他,然后转身拐进了自己的家中,可以说是狼狈的,躲了起来,回到家,回到庇护所。

  金珉奎低着头,站在原地,徐明浩也是定在原地,定在他追逐父亲的遥远征途上。

  一大一小两个孩子,谁都没有再说话,不知道过了多久,金珉奎叹了口气,打算离开。

  “他是我的爸爸…”

  身后传来徐明浩哽咽的童声。

  “那个一直出现在哥哥家里的怪叔叔,原来是我的爸爸…”

  “那是我的爸爸…我的爸爸应该回到我和妈妈的家…”

  “可是为什么我的爸爸…为什么…”

  金珉奎不敢回头看徐明浩,他能想象到孩子此刻的眼神有多么凄惨。

  徐明浩又跑过来,紧紧的抓住金珉奎的左臂,来回摇晃着,反复质问着。

  “哥哥…为什么我爸爸会出现在你家啊…你告诉我为什么啊…”

  “为什么啊…为什么爸爸不回到我身边啊…为什么啊为什么啊!”

  “你说啊!你说啊!”

  金珉奎和他父亲一样,面对徐明浩的呼唤只能别过脸去,他张了张嘴,又闭紧了双唇,面对哭喊着的小孩,他无法说出残忍的真相,但他更无法直接甩开徐明浩的手,再像他父亲一样仓皇的逃离。

  他最后还是走投无路,无奈开口。

  “明浩,他是我的爸爸。”

  “啊?”小孩歪着头,原本皱巴巴哭泣着的小脸僵住了几秒,似乎在用他童真的大脑消化金珉奎的这句话。

  “可他是我的…爸爸啊?”

  “为什么会变成哥哥你的爸爸…”

  他通红的眼眶里不再有泪水流出,就像整个人的所有身体机能,都因为金珉奎的那句话,停滞了一样。

  “明浩,他确实是我的爸爸…”

  “爸爸不回来…是因为他成为了你的爸爸吗?”

  凄厉尖锐的童声震耳欲聋。明明声音是传到耳朵里的,金珉奎却觉得发疼的是自己的心脏。

  “坏蛋!大坏蛋!你抢走了我的爸爸!大坏蛋!”徐明浩又哭了起来,用着自己小小身躯能使出的最大力气去拍打着金珉奎,尽管金珉奎身上觉得不痛不痒,但心里却愈发难受。

  “坏蛋!大坏蛋!”

  徐明浩的眼泪顺着脸颊滑落,打落到衣襟上,打落到地上,有几滴落在了金珉奎裸露的手臂上。

  “坏蛋!你抢走了我爸爸!”

  “哥哥是大坏蛋!”

  “是大坏蛋…”

  “我想要我的爸爸…”

  

  金珉奎想不起来最后自己是怎么回家的了。

  只记得徐明浩冰凉的泪水在自己的手臂上蒸干后,留下的紧绷绷的痒。






        6.

  

  那天后,金父便不再躲躲藏藏了。

  金珉奎经过徐明浩家的时候,也会克制着自己不去看那缩在门后偷看自己的小身影。

  但还是免不了在回到自家的院子后,下意识的往侧面瞟着。

  他没看到徐明浩。

  只看到了本来已经长出了花苞的雏菊被踩的七零八落。

  

  又不知过了多少天,这次金珉奎放学后,看到了坐在家门口的徐明浩,和他对视了,看到了他那双黑眸里的凄楚。但金珉奎什么也没说,走了。

  第二天,金珉奎回来时,被徐明浩拦住了。

  金珉奎听见了那句,他这辈子听过的最令他心碎的话。

  

  “哥哥…我把爸爸让给你,你不要生我的气了好不好…”

  

  金珉奎看着正抿着嘴强忍泪花的徐明浩,感觉周身的空气都被抽走了一样,无法呼吸,只能颤抖着手,轻轻抚摸着徐明浩柔软的黑色碎发。

  “明浩,我没有生气。”

  “可是我说哥哥是坏蛋,还打了哥哥…”

  “这不是明浩的错,是我的错。”

  “不是不是才不是!哥哥没有错!”

  “哥哥肯定不是故意抢走爸爸的…坏蛋是爸爸,爸爸是大坏蛋!走的是爸爸!”

  “是你妈妈告诉你的吗。”

  “嗯嗯。”小孩坚定的点头:“妈妈说了,是爸爸不要我们了,所以爸爸才是大坏蛋,哥哥每天上学很忙,还愿意陪我玩,哥哥没有不要我,哥哥不是坏蛋。”

  “妈妈让我来和哥哥道歉…哥哥对不起,我不应该打你,也不应该错怪你…”

  “我从来都没有怪过你,明浩,你没有错。”

  错的人是我。

  他在心里想。

  “真的吗!”徐明浩眼里又重新绽放出了星光。

  “那哥哥…”他有些犹豫,指了指院子里:“我那天太生气了…把我们一起种的花都踩掉了…”

  “没关系,我陪你再种就是了。”

  金珉奎又一次牵起了徐明浩的手,回到了那个曾经浪费了他无数个午后去栽培的小小花园。

  恍惚间还在别墅的二楼看到了一抹红裙。

  这下她应该能放心了。

  


  那天他和徐明浩只修复好了一半的雏菊,金珉奎因为还有高中繁重的课业,只陪徐明浩呆了一个多小时。他答应徐明浩,明天放学后用跑的回来,这样能陪他多玩一会儿。

  可是第二天金珉奎匆匆赶过来,迎接他的不是小小的徐明浩,而是那栋别墅里冒出的冲天的黑烟。

  别墅区房子比较分散,他们这区又没有几户人家,而这时又是上班时间,金珉奎只愣了一瞬,就飞快的跑回家里去找电话,他本疑惑为什么母亲没有打119,就算母亲恨他们,也不至于见死不救。

  他回到家才发现家里空无一人,才想起来今早父母告诉他,今天要出去过结婚纪念日。

  金珉奎飞快的拨通了119,可是隔壁的火势已经越来越大了,通红的火苗从窗户窜出,他仿佛听到了徐明浩绝望的哭嚎声。

  金珉奎抓起家里备用的灭火器,弄湿了一条手巾用来捂住口鼻,迈开长腿三两步就跨到了邻居的院子里。他用胳膊狠狠的撞着紧锁的房门,浓浓的黑烟钻进他的鼻腔,他的肺管,呛得他直咳嗽。

  但他不能退缩,因为屋内的烟只会更浓,他等不了119了,他必须进去救出徐明浩,救出他妈妈。

  终于一脚踹开房门,他看到了坐在正厅被烟呛的不停咳嗽的徐明浩,在看到金珉奎的那一刻昏倒了下去。

  金珉奎飞快的冲过去,想把徐明浩抱起送到外面,但刚一附身就看到旁边被火烧的摇摇欲坠的木柜,他下意识的撑着身子挡在徐明浩的身上,带火的木头砸在他左臂上,把他的左臂烧的血肉模糊,在金珉奎挣扎想弄掉它的时候,带火的木头又蹭到了他的下颚,留下狰狞的伤口。

  他忍着疼,扛起徐明浩跑了出去,把他轻轻放在属于他们的雏菊花圃内,那是一片没有被火苗侵袭的洁净土地。

  金珉奎刚准备再进去把徐明浩的母亲救出来,消防员就到了。他们扛起水枪代替金珉奎冲了进去,不一会儿就背着早已不省人事的她跑了出来。

  火势被控制住了,担架抬走了徐明浩和她。

  金珉奎也被带到医院去处理伤口了。

  

  那是金珉奎第三次见到她,也是最后一次。

  金珉奎在那之后再也没见过她和徐明浩,他以为他这辈子都不会再见到他们两个了。

  他不知道她们母子去了哪里。

       也许她带着徐明浩去了别的地方,还是像之前一样克制不住自己的精神疾病,会不停的伤害自己,也伤害自己的孩子。

       也许那场火灾唤醒了她所有的良知,她一直好好的陪伴抚养着徐明浩,直到她自尽那天为止。

      

   不过从再次见到徐明浩时,他那黯淡无光的漆黑双眼来判断。

  很不幸,应该是第一种可能。

  

  而金珉奎在那次离别后,在冗长的岁月洗礼下逐渐淡忘了这些。

  陪伴他的只有下颚的疤痕,和一个消防员的梦想。





       7.


  十三岁时,金珉奎得到了父爱。那年徐明浩只有六岁,还不知道他已经永远的失去了父亲。

  十六岁时,金珉奎遇见了徐明浩。那年徐明浩九岁,知道了人生的残忍真相后,又母亲被带走,被迫离开了那个唯一肯给予他关爱的哥哥。

  现在金珉奎二十四岁了。满足于自己充满“拯救”的工作,一开始他产生这个梦想只是因为自己的愧疚,可是后来竟也热爱起这个职业来。


  其实消防员的工作不止是救火,还有各种各样的麻烦等着他们去解决,金珉奎也遇到过很多令人啼笑皆非的问题,但只要他看到那些被自己帮助后,充满幸福与感激的人的笑脸,他就觉得自己心中的往事又被吹散了几分。

  

  他是没想到自己还能见到徐明浩的。

  那个记忆里的小孩,已经长成了当年他的那个年纪。

  虽然早在徐明浩幼年时,金珉奎就察觉到了他身上令人无法忽视的与母亲的相似点。但那些相似点在多年内伴随徐明浩一起成长,现在变的更加明显了。

  他漆黑的发丝,漆黑的瞳仁,和惨白到有些透明的光洁皮肤,都与他母亲如出一辙。尤其是他现在嘴角上扬的弧度,就像是复制粘贴的一样,只是徐明浩的笑没有那么多傲慢,取而代之的是无边无涯的寂寥。

  

  金珉奎吞了吞口水,像是做出了什么重大决定一样,终于敲响了徐明浩的房门。

  门开了。

  “明浩,该吃饭了。”

  “…好。”

  徐明浩很干脆的回答了,然后跟着金珉奎下楼。

  楼下的餐桌上摆好了丰盛的菜肴。

  但金珉奎和徐明浩落座后,也不见金父金母出来。

  金珉奎尴尬笑笑,起身去父母房间查看,不到半分钟就回来了。

  “他们让我们先吃。”

  “好。”

  饭桌上的气氛太过沉默,往常胃口很好的金珉奎今天也有些食不知味,憋了半天才扯出来一句话。

  “呃…你行李都布置好了吗?”

  “好了。”

  接着又是一阵无言,只有筷子和碗碟碰撞的清脆声音。

  金珉奎正挠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就看见徐明浩放下了碗筷。

  他看着徐明浩碗里几乎没动过的饭,有些惊讶:“吃饱了?”

  “嗯。”

  “再吃点吧…”金珉奎念及徐明浩那纸片儿似的身体,语气里不经意的就带上了些许心疼:“你太瘦了。”

  “金珉奎。”

  徐明浩的语气冰冷,而金珉奎也没想到徐明浩会直接叫自己大名,然后又想到,他已经不是一个小孩子了。

  他已经不是当年的那个小孩了。

  “你没必要这样,当我不存在就可以了。”

  金珉奎有些不解,喃喃道:“为什么?”

  “你母亲恨我。”

  “……”金珉奎哽住了,不知道说什么好。

  因为徐明浩说的是实话。

  “你父亲也恨我。”

  “明浩…”金珉奎艰难开口,想稍微宽解一下他:“爸他…他也是你父亲。”

  “或许以前是,但现在不是了。”

  徐明浩的语气和他的眼神一样平静,明明是令人悲愤的话语,从他的嘴里说出来却像是在转述别人的想法一样。反倒是金珉奎眼里的忧伤愈演愈浓。

  “以后我自己吃就好了,也不用让我先吃,你们一家人吃你们的。我自己在楼上吃就可以。”

  “明浩!”金珉奎皱着眉,好像听到了什么不可理喻的事情:“我们一起吃,因为我们是一家人啊。”

  “你们是一家人,我是外人。”

  “谁说的!”

  “我说的。”

  徐明浩站起身来,椅子划出刺耳的声音,他用自己那双如泥沼一样眼眸深深的看了一眼金珉奎,然后上楼了。

  少顷,金珉奎才从思绪中挣扎出来,他端走了徐明浩的碗筷,收拾好,再拿出新的摆上,去叫父母出来吃饭。

  “爸,妈,来吃饭吧。”

  “明浩已经上楼了。”






        8.

  

  说来可笑,徐明浩搬到金家,竟然住的是主卧。

  金家一楼是客厅,厨房,和一个次卧,金父金母住着,还有一个卫生间。

  二楼是一个主卧一个次卧,一个卫生间和一个书房。

  金母因为身体原因,刚搬来的时候上楼很艰难,所以就住在一楼,金父也就跟她一起住了一楼。本打算等她身体好了就搬到主卧,后来住习惯了也就懒得搬了。

  空着的主卧,就成了徐明浩的。正好徐明浩住进二楼,金珉奎父母住一楼,也就避免了很多见面的次数。

  金珉奎住在徐明浩隔壁的次卧。

  

  他做出了很多努力,尝试让徐明浩过得更快乐一些,让他更自在一些。

  可徐明浩总是那副疏离的样子,久而久之金珉奎也不知道怎么办才好。

  直到有一天,他下班回家时,瞥见了隔壁焦糊荒凉的院子里,竟然有几只随风摇摆的小雏菊。

  金珉奎像是被吸引住了一般,跨过围墙,把那几朵小小的雏菊摘下,小心的护在怀里,之后献宝似的敲开徐明浩的门,送到他面前。

  “还记得吗?”金珉奎尽量说的轻松愉悦一些:“这还是你小时候我们一起种的呢。”

  “为什么还活着。”

  徐明浩伸出自己纤长苍白的手,接过金珉奎递过来的花,语气冰冷漠然,一时间竟不知道他说的是花,还是他自己。

  “我们当时花了那么多时间照顾它,当然活的很好啦。”

  “嗯…谢谢。”

  他转身,准备关门,金珉奎立马扒住门框,语气有些焦急:“明浩!”

  徐明浩抬头,平静的眼神里多了一丝不解,似乎在催促金珉奎有话直说。

  “我…能进去和你聊聊吗?”

  “嗯…好。”徐明浩犹豫了一下,还是同意了,他侧身让出了路,示意金珉奎进去。

  宽敞明亮的房间,被徐明浩收拾的干干净净。刚来的那天,徐明浩就让金珉奎转告金母,不必来打扫他的房间,他自己收拾就可以了。

  除了每天做饭多出来一人份之外,徐明浩没有任何麻烦到他们的地方。甚至住了这么多天,金父金母只见过徐明浩一次。

  金珉奎一进屋就闻到了那似乎独属于徐明浩的干净香气,一时间有些恍惚,直到徐明浩喊他,他才回到现实中来。

  “珉奎。”他的语气是客套的,公式化的:“找我有什么事情吗?”

  “其实就是…想和你说,不用对我那么戒备。我是真心希望你能开心起来的。也许我的父母对你还有些芥蒂…”

  “但我是把你当做亲弟弟来看待的,我对你没有任何负面的情绪。”

  “谢谢。”

  徐明浩维持着他僵硬的笑容。

  “唉…”金珉奎叹气:“我说的话你听没听进去啊…”

  “听进去了。”

  “没感受到。”金珉奎站起身,坐到徐明浩的身边,几乎和他手臂贴手臂了。

  他侧头,认真的看着徐明浩:“我不知道这么多年你都经历了什么,才能让你从那个天真的孩子变成现在这样。你说的对,你觉得爸早已经不是你的父亲了。但我希望你知道…我始终都是你的哥哥,所以告诉我,为什么总是这么疏远我呢。”

  徐明浩抿着嘴,良久,才从牙缝里蹦出来几个字:“你父母讨厌我。”

  “跟我有什么关系呢?他们对你的态度,和我对你的态度不冲突。我关心你,不会因为任何人的阻拦而停止,他们是他们,我是我。不用担心这个。”

  “我害得你脸上留了疤。”

  金珉奎愣了一下,下意识的摸了摸自己的下颚,然后笑的露出了自己的犬牙:“这个啊,真是的…这个又不怪你,是我自己想当英雄而已。又不碍事,还有人说它帅呢。”

  金珉奎的话并没有完全安慰到徐明浩。

  “我可能也有心理疾病。”

  “怎么?怕你会像你母亲一样伤到我吗?”金珉奎轻轻握了握他瘦的像竹竿一样的胳膊:“除非你听我的话多吃点,否则你这辈子都伤不到我。”

  徐明浩被这突如其来的触碰弄得愣了神,张了张嘴,却说不出什么,于是又闭上了双唇。

  金珉奎看他这幅样子,无奈笑笑,站起身准备出去。

  

  其实徐明浩还有一个必须疏远金珉奎的理由,但他说不出口。

  从他刚刚再次感受到金珉奎的体温时,他常年苍白的皮肤第一次有了绯红的颜色,那一刻他知道了他刚刚说的那几点根本都不算什么问题。

  徐明浩必须疏远金珉奎的最大理由,藏在他赤如晚霞的后颈里。

  他真的好怕金珉奎发现他的不对劲,幸好金珉奎准备离开了。

  

  “你知道雏菊的花语是什么吗?”

  金珉奎在转身关门时,听到了徐明浩的喃喃自语。






         9.

  

  “雏菊的花语…”

  金珉奎上网搜索了一下,看到了首页百度百科给出的答案。

  “天真,和平,希望,纯洁的美以及…”

  金珉奎刚要点进那个词条看看后面省略的内容,就听见母亲喊他下去吃饭,于是随手关了电脑,只记得那些快乐美好的形容词。

  所以他把饭菜端到二楼给徐明浩的时候,跟徐明浩说了。

  “我刚搜了雏菊的花语。”

  徐明浩身形狠狠的一怔,他没想到金珉奎能听见自己那句不经意的呢喃。但又很快装作无所谓的样子,希望自已的龌龊心事被拆穿时,能死的体面一些。

  “雏菊的花语很好,我很喜欢。”

  “嗯…”徐明浩觉得自己应答的声线都有些心虚的颤抖。

  “所以我想跟你再种些,之前种的其实只有几株是开了的,我想再种些会不会好点?”

  “为什么…”

  “我说了嘛,雏菊的花语很好。”金珉奎想着他刚刚看到的那些美好词汇,什么天真快乐希望的,然后笑了笑了:“正好就是我想送给你的。”

  “!!”徐明浩瞪大了眼睛,不敢相信金珉奎的话,于是又试探着确认了一下:“你真的看了吗?雏菊的花语?”

  “当然啊,我用百度查的,那儿还有搜索记录呢。”

  徐明浩觉得自己呼吸都在颤抖,他嗫嚅着,没有说什么,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接过金珉奎端了许久的餐盘,看着同样平静的金珉奎还现在门口,他心中又升起一丝疑惑。

  他这么能坦然的说…雏菊花语是他想送给自己的…

  “所以明浩,你同意吗?”

  “同意什么?”徐明浩还是有些愣怔。

  “和我种一批新的啊!”

  “…好。”

  金珉奎眯着眼睛笑起来,满意的转头下楼吃饭去了。

  徐明浩坐下,随意的扒了两口饭,就已经差不多吃饱了。

  他也不知道自己身体究竟是怎么变成这幅孬弱的模样的。也许是多年来被母亲折磨的,到后来自己也开始不珍惜起来。

  如果金珉奎说的是真心话,他真的想把雏菊的花语送给自己…

  徐明浩赶紧强迫自己多吃了几口饭,尽管食物卡在喉头像巨石一样难以下咽,他还是逼着自己吃了下去。

  一想到他…就觉得这日日夜夜的枯燥人生,似乎没有那么难捱了。

  吃过后,徐明浩打开电脑,用百度又确认了一次雏菊的花语,他想确认金珉奎看到了什么。

  徐明浩点开雏菊的花语这一词条,阅读着百度对它的解释。当看到了那些自己早已熟记于心的花语,他突然觉得有些哽咽。

  

  『雏菊的花语是天真、和平、希望、纯洁的美以及——深藏在心底的爱。』


  





        10.

  

  从那之后,徐明浩开始有些粘着金珉奎了。

  徐明浩会在金珉奎下班后,主动的去敲他房间的门,支支吾吾的问他有没有时间去自己房间的阳台上看他们一起种的刚发芽的雏菊。

  会在他打游戏时,坐在他身边看书。

  会在金珉奎受伤后小心翼翼的帮他换药,还会嗔怪的责备他为什么选择做这么危险的工作,却不注意安全。

  尽管生气,但手上的动作却愈发的轻柔。

  徐明浩轻轻揭开那层贴着伤口的纱布,用棉签蘸取了药膏,左比右划的,就是不知道哪个角度能更好的给他上药,生怕自己用力过猛。

  “疼吗?”他每次都这样问,只有这时金珉奎才能从他寂静的双眼里看出一些触动。

  “当然不疼啦。”金珉奎尽可能的笑着,为了不让徐明浩担心,他把那句“已经习惯了”憋回了肚子里。

  不过对于他来说确实不算疼,徐明浩其实可以不用那么小心翼翼。比起痛感,他更能体会到徐明浩冰凉手指的触感,还有他细密气息打落在肌肤上留下的痒。

  

  至于徐明浩,他始终不敢相信,金珉奎说想把雏菊的花语送给自己。

  他真的…也像我一样…把爱深藏在心里了吗…

  他不敢去问,却备受煎熬。

  这可能就是那些暗语的弊端。

  

  你把某些暗喻交给某人,就能同时体会到快乐和痛苦。

  因为不敢直说,所以借以隐喻。

  你怕他懂,又怕他不懂,你怕他知道,又怕他不知道…当他对暗喻做出回应时,你还是不敢确认他是否真的懂了,他好像懂了,又好像没懂…

  

  这就是徐明浩现在的状态,他欢欣鼓舞的觉得金珉奎可能是爱着自己的,可一想到他们之间的关系,又开始犹豫,金珉奎是不是只把这当做是兄长的爱呢…

  每到这一刻起,他就又开始斥责自己的龌龊,竟然做梦让自己同父的兄弟以爱人的名义去爱着自己。

  这是不伦的,是禁断的。

  是就算开了花也不会结出果实的。


  他就这么惴惴不安的过着每一天,在休学的日子里,唯一的快乐就是金珉奎下班回家吃过饭后,到他的房间里,他们一起度过的纯真时光。只有那时他才觉得快乐,觉得自己仿佛回到了九岁那年。

  然后金珉奎离开,他们各自就寝,临睡前,他又开始在脑海里咒骂自己,他恨自己企图玷污自己的兄长,可他恍惚间总觉得金珉奎是爱他的。他的心一直在摇摆,像波涛汹涌的海里飘着的一叶孤舟。他觉得自己明天一定要和金珉奎保持距离,慢慢的疏远他,以防这种状况愈演愈烈,最后金珉奎将看透他所有不齿的想法。他宁可自己和金珉奎永远保持距离,也不想看到金珉奎用近乎厌恶的眼神去看待自己。但也有个别时候,比如在刚才的相处中两人不经意的一个触碰,一个眼神,又让徐明浩觉得,金珉奎一定也像自己爱着他一样,爱着自己,于是他又想明天要不要问个清楚。

  不管前一天晚上徐明浩头脑风暴后做出了什么决定,是疏远还是吐真,到了第二天的白天,金珉奎出门上班,徐明浩都会在漫长的等待后,全然忘记前一天晚上做出的决定,像往常一样和金珉奎相处着,然后睡前又开始胡乱猜想,第二天又是这样。

  他陷入了循环的怪圈,直到他复学的那天。

  复学的消息突如其来,还是金珉奎告诉他的。不过徐明浩并不抗拒,因为对于他来说,在哪儿都一样。

  而且还能和金珉奎度过更多的时间。

  早上金珉奎会开车送他去上学,现在的高中放学比八年前晚的多,所以金珉奎下班后正好还可以去接徐明浩回家。

  然后他们一起吃饭,一起上楼,徐明浩会认真的学那些繁重的高中课业,因为金珉奎说,如果他考试顺利,高考后能考上S大的中文系,金珉奎就带他去看海。

        于是徐明浩的脑子里从100%的金珉奎变成了50%金珉奎,50%的学习。当然这50%的学习也是为了成就未来100%的金珉奎。

  徐明浩高考后等待录取通知书的那段时间,又回到了之前他休学时的状态,白天等着金珉奎回家,晚上和他一起虚度光阴,午夜又开始了自己的内心挣扎。只是现在他越来越确定,金珉奎对自己不只是兄长的爱。

  万一,万一自己判断错误了,收到录取通知书后,他和这个家就没有关系了。他就可以一走了之了。他决定破罐子破摔,因为目前空气中流通的暧昧气息实在太难熬了。

  而就在徐明浩高考后,金珉奎的父母就经常不在家,金珉奎和徐明浩都知道,他们在外面置备了另外的房子,原因他们都心知肚明。

  所以就在一天,他们在阳台上吹着夏夜晚风,看着他们精心培育的雏菊时,他又问了那个问题。

  “你还记得雏菊的花语是什么吗?”

  “当然记得啊。雏菊的花语是天真,和平,希望,纯洁的美。”

  徐明浩在他说完后等了几秒,因为他说的并不完全,可金珉奎却没了下文。

  “还有呢?”

  “还有吗?还有…呃…快乐?”

  “……”

  “不对吗?那是什么?是幸福吗?”

  “……”

  金珉奎的样子不像是装不知道,而是真的不知道。

  这比他装不知道更让徐明浩痛苦。

  如果金珉奎是装不知道,他还可以把他理解成是金珉奎还觉得时机未到,又或是不好意思说出来,就算他没有那个意思,也不会让徐明浩这么难过。

  可是,可是。

  原来金珉奎根本就不知道啊。


  他自己那翻山倒海的思绪,为了这小小的隐喻而导致的无眠的夜,他以为的那些接触,那些触碰,那些让他挣扎在亲情还是爱情边缘的一切暧昧行为,他以为金珉奎和他一样也同样挣扎在隐喻之中,这一切的基础,都不存在。

  都不存在,因为金珉奎压根就不知道在他心中雏菊的花语是什么。

  是爱,是深藏在心里的爱。

  是他无数日夜痛苦挣扎的根源,也是无数次想要了结自己时敦促他活下去的理由,是他无数次想要开口却又吞回腹中的情话,是无数次他想要触碰那下颚上的伤疤,却又收回的手。

  

  “不对吗?还有什么…阳光?乐观?开朗?积极?”

  徐明浩明白了,明白当时为什么金珉奎能坦然的说,想把雏菊的花语送给自己。

  因为在他那里自己是阴郁的,是晦暗的,是不幸的。他以兄长之名,想要给予自己天真和平希望快乐等种种人间的幸福,唯独没有爱。

  没有深藏在心里的爱。  


  所以自己以为的“如果”,根本就没可能。

  “对,答对了。”徐明浩的语气有些虚弱,尽管他根本就没听到金珉奎刚刚猜的形容词是什么。

  “果然!我就说嘛。”

  “我有点累了,我想睡觉。”

  “可是才七点多啊。”金珉奎有些疑惑,侧头看了看身侧的徐明浩,被吓了一大跳。

  夏天的七点钟,太阳没有完全落下,月亮没有完全升起,在这种交界的时刻下,徐明浩的脸色更加苍白,像是在潭水中浸泡了千百年的褪色花朵,透过日月相融的微光,仿佛能看出半透明的质地与颜色。

  金珉奎察觉出了不对,但他只以为是徐明浩身体不舒服,担心的眉头紧紧的皱了起来。

  “我扶你回去,是不是吹到冷风了?都怪我,明知道你身体弱,还在晚上带你到阳台…”

  徐明浩摇了摇头,无力且脆弱的伸出手,轻轻的推了金珉奎:“你先回去吧,我今天就先睡了…”

  “我去给你放水,你泡个热水澡暖一暖再睡吧。”

  “…好。”

  其实他想拒绝,但还是同意了。

  徐明浩和金珉奎走出阳台,回到室内,金珉奎离开不一会儿,就又回来敲了徐明浩的门。

  “明浩,水放好了,去泡个澡吧。”

  “好。”

  徐明浩应着,把整整两罐安眠药藏进了衣服里。

  

  金珉奎回到卧室后,总觉得哪里不太对劲。自己猜错雏菊花语后,徐明浩的脸色就开始不对了。虽说徐明浩身体弱,但也不至于脆弱到在夏天出去坐一会儿,就能把身体弄坏。

  而且他的眼神…不对劲。他看着自己的时候眼里可不是身体造成的难受,更像是从心底里散发出来的悲伤。

  金珉奎再次点开了搜索栏,这一次他看到了雏菊完整的花语。

  

  『雏菊的花语是天真、和平、希望、纯洁的美以及深藏在心底的爱。』



  “深藏在心里的爱…”

  金珉奎抑制不住的颤抖了起来。

  他颤颤巍巍的站了起来,走向徐明浩在的浴室。

  他总有一种不好的预感。

  “明浩,在吗?”

  “明浩?”

  “开门,明浩,听话,快开门。”

  “你不开门我要直接进去了啊。”

  金珉奎拧了拧把手,发现浴室的门被反锁了,像是证实了他的预感一样。

  “明浩?快开门,明浩!”他用力的拍着浴室的玻璃门板。

  “你不开门我要砸进去了啊!”

  没有回应。

  金珉奎回到自己房间,搬起板凳朝着浴室的门就砸了过去。

  玻璃噼里啪啦的掉下,金珉奎顾不得,直接冲进去,看见了泪流满面的徐明浩坐在浴缸里,正疯狂的,大把大把的吞咽着手里的安眠药。

  地上已经有了一个空瓶,在看到金珉奎后,徐明浩仰头直接把剩下的半瓶一股脑的都倒入了嘴里。

  药物的苦涩刺激着味蕾,本就汹涌的泪花更加抑制不住的滴落。

  金珉奎踉跄着跑到徐明浩身边,一手掐着他的后颈,另一只手想要去扣出他嘴里的药,而徐明浩早就想到他会那么做,双手死死的捂住自己的嘴巴,强迫自己咽下那些可以拯救自己灵魂的解药。

  “听话,明浩,吐出来,快吐出来!”金珉奎把他整个抱在怀里,原来掐着他后颈的手把徐明浩捂着嘴的手掰了下来,现在钳住了徐明浩的两只手腕,另一只手扣开了他紧闭的双唇,撬开了他的牙关。

  “明浩!听话,乖…都吐出来好不好…都吐出来…”金珉奎的音色里带着明显的焦急,还有些颤抖着的哭腔。

  在扣出他湿润口腔里所有的药沫后,金珉奎的手指扣着他的喉咙,逼他吐出了所有他能吐的药物,然后又给徐明浩灌了温盐水,让他把所有的药都吐干净,这才放心下来。

  徐明浩就好像一只被撕烂的布娃娃一样,眼神涣散的任金珉奎摆布。任金珉奎帮他漱口,又躺到了金珉奎重新接好了热水的浴缸里,看着金珉奎为他擦洗身体,为他冲掉发丝上和身上的泡沫。

  他一丝不挂的躺在浴缸里,眼里早已没有了光亮。黑发被打湿,紧紧的附在他的光洁肌肤上,如同墨水晕开在绵软的白纸般,蜿蜒的水珠顺势滑落,让他们的世界也下起了潮湿的雨。

  金珉奎不知道自己是抱着什么心情去擦洗抚摸这具躯体的,他的眼睛半睁半闭,手指巧妙的避开了每一个敏感部位,把这当成一个圣洁的仪式,而自己是为徐明浩施洗的神父。

        他本以为自己能克制住,但徐明浩的一句话就足以让他高高筑起的禁欲围墙瞬间土崩瓦解。


  他说。

  “爱一下我吧,哥哥。”


  徐明浩抬起他骨感苍白的手,握住金珉奎的手,牵着他,把他的掌心覆在自己的胸口,然后慢慢的往下滑。还没等滑到那个位置,金珉奎就像触碰到什么烫人的烙铁般抽开了手。

  他别过头去,大口的喘息着,语气狼狈:“明浩…你不清醒…”

  “为什么说我不清醒?因为我刚刚吃了药吗?”徐明浩缓缓撑起身子,从水里坐了起来:“我,非常清醒。”

  “就在这一刻,我觉得我前所未有的清醒。”

  “明浩…”金珉奎皱着眉,似乎并不相信他说的话。

  “要我证明给你看吗?”

  “今年四月一日,那天是愚人节,你却回家的很晚,大概九点二十分左右吧,你错过了我们一起给雏菊浇水的时间。也许因为那天是愚人节,有很多人开玩笑玩大了需要打119,所以你加班了。我知道,但我还是不开心。”

  “四月四日,那天你回来时给我带了一块蛋糕,你说这是新品,想让我尝尝。其实我不喜欢吃蛋糕,但我还是吃了几口,你用我吃过的叉子吃完了剩下的蛋糕,当时我真的很想问你这算不算间接接吻。”

  “四月七号,那天你回来的时候腿上多了条划伤,你说是爬树救小猫被树枝划伤的,当时没注意到,但被我发现了。我像往常一样给你包扎上药,最后你摸了我的头,就像小时候那样。”

  “四月九号,我马上就要复学了,你以为我会因为复学而不适应不开心,那天你陪了我很久很久,最后直接困的睡在了我的床上。其实每月的十号我都会拆掉床单被单去换洗,但是那个月我晚了几天。因为我总觉得你睡过的位置,还有你的味道你的温度。”

  “四月十二号,你…”

  “明浩!”金珉奎别开的头终于抬了起来,这还是徐明浩第一次见金珉奎哭,往常流泪的都是自己。

  “别说了…”

  “所以我够不够清醒?那些你记得的,我都记得,你不记得的,我也都记得。只要是关于你的,我这辈子都不会忘记。”

        “糊涂的人究竟是你还是我呢…”

  “明浩…”

  “金珉奎。”

  徐明浩的声音恢复了冷静。

  “哥哥。”

  又柔和下来。

  “所以一切都是我自己的决定。”

  他扯着金珉奎的手在自己的身上游走。

  “之前的关心都不算什么慰藉。”

  他站起身,想缩在他哥哥的怀里,猛然离开温暖的水乡,让徐明浩受冷打了个哆嗦,金珉奎赶紧把他搂在怀里,他身上湿淋淋的水把金珉奎的衬衫也润湿了。

  

  “现在好好疼爱一下我吧。”

  “哥哥。”





         11.  


  夜的降临为爱的萌芽提供了温床。

  一切不伦的,肮脏的,禁断的,被世人所拒绝的,只有在夜幕的庇佑下才能出来透口气,见见光。

  人们讨厌夜晚,说夜晚滋生病毒和恶。

  但对他们来说,只有在夜晚才能让爱情肆意生长。

  

  餍足了欢愉后,徐明浩躺在金珉奎的臂弯里,体会着温存。

  徐明浩少有的体会到了活着的美好。

       因为他从身侧褶皱的床单,从自己苍白肌肤上的红痕,还有金珉奎留在自己体内的余温里,体会到了爱。

  他侧身看着他熟梦中的爱人,从窗缝溜进来的皎白月光使他爱人的脸朦胧起来,如同山谷中酣睡的恩底弥翁。

  这一刻他可以尽情的感受金珉奎的体温,呼吸他的味道,他想把这些通通铭记在大脑里,最好是用烧的通红的烙铁刻在自己心间,这样无论今生还是来世,他的身上永远都有金珉奎的痕迹。

  当晚他做了一个,他短暂一生里最喜欢的一个梦。

  在梦里他和他的爱人平安的度过了一生,还领养了一个孩子。

  临终前他的床边围了好大一家子,大家都温柔的注视着他离开,尤其是他的爱人,他的哥哥,紧紧的握着他的双手。

  “不要哭,我很幸福。”

  他在弥留之际跟他泪流满面的爱人说。

  “谢谢你们爱我…有这么多人爱我…我一点都不孤独…”


  “我很幸福。”


  

  然后梦醒了。

  他看到了尖叫着的金母,和怒目圆睁的金父,然后是咬着牙替他挡下巴掌的金珉奎。

  “孽障!你们…你们…”

  金父气不过,又甩了金珉奎两个巴掌。然后抓住他瘦弱的手腕,把他往地上狠狠一推,接着就是砸在他脸上的衣服。

  “赶紧穿上滚出去!滚!”

  

  原来金父金母清晨回来的时候,原本不上二楼的他们看到了散落在楼下的玻璃渣,他们有些奇怪,便上楼去看,结果看到了破碎的浴室门,以为家里遭了抢劫,连忙去到他们儿子的房间,发现门是虚掩着的,一推开看到两人睡在一起,什么都懂了。

  

  徐明浩抬手穿上衣服,布料滑落盖住身上的红痕,可那些斑驳的爱情留下的证据早就被金母看到了,她转身去到徐明浩的房间,拖出行李箱,把徐明浩本就不多的物件通通塞进里面。

  金珉奎面对父亲的斥责不做辩解,他穿好衣服后僵直的跪在地上,像是在等待审判一样。

  最后徐明浩被金父拖拽着到了他自己的房间,那里竖着两个行李箱,还有无力的坐在地上哭泣的金母,疯狂的撕扯着她从徐明浩枕头下翻出的那一封封徐明浩写给金珉奎的,那一封封不能见光的,满是欲望,放浪,露骨,和不齿的三千情诗。

  面对他们两人的控诉,徐明浩脸上不自觉的就浮现出那种他母亲曾经的傲慢笑容。

  他们看见了这抹熟悉的微笑,竟然愣住了,然后就是更多的咒骂,似乎想把没能撒在他母亲身上的气都发泄在徐明浩这里一样。

  “你和你那贱人母亲一样!都只会破坏别人家庭!”

  徐明浩伸手,潇洒的拖着行李箱转身了,他不在意行李箱里装了什么没装什么。

  他在这栋房子里唯一在意的,他已经带不走了。

  徐明浩穿过正厅,走到大门,最后回头看了一眼。

  被反锁在屋内的金珉奎,在窗口与他相望。看到走到大门口的徐明浩,金珉奎尝试着从那狭小的窗缝中挤出去,想从二楼跳下去追逐自由与爱。

  挣扎中看到徐明浩站在大门口,冲他摇了摇头,他嘴角扬起的弧度像春日微风,金珉奎模糊的看见徐明浩张了张嘴,好像说着什么,然后他转身离去了。

  

  那是他最后一次见到徐明浩。 

  





       12. 


  九岁的徐明浩在那场大火后,被母亲带离了那个地方。

  母亲换了个城市,找了个小县城,买了一栋房子,安安静静的住着。

  她偶尔也会发病,但频率已经降低不少了。徐明浩知道母亲爱他,也知道母亲无力爱他。 

  安静的生活了八年后,徐明浩在一天放学后,发现了家里悬梁自尽的母亲。

  这时徐明浩才意识到,自己母亲减少了发病的频率,却增加了压抑在心里的情绪,发病对于她来说,未尝不是一种疗愈。

  他很平静,就像是早就料到了一样,给娘家那边的人打了电话,是母亲的弟弟过来处理的。

  舅舅问他,是要和自己回家,还是去父亲那里。

  他不愿麻烦舅舅,也不想回到父亲那里。他很想告诉舅舅他愿意一个人生活,但他只有十七岁,需要一个监护人。

  很奇怪,提到选择监护人时,他第一时间想到的不是父亲也不是舅舅,而是他同父异母的哥哥。

  他想到自己八年前的离开,是不告而别。

  “舅舅,我还是不麻烦你了。我妈妈的事情已经麻烦你太多了…”

  “你妈妈可是我的亲姐姐,有什么麻烦不麻烦的呢?”

  “我还是…去我父亲那里吧。”


  

  这次徐明浩拖着行李箱走了出去,和当年的母亲领着九岁的他一样,漫无目的。

  他最终决定回到他母亲结束自己生命的那个小县城。

  买票的时候遇到了些困难,因为他左找右找,都没翻到自己的手机,这才意识到金母只给他塞了钱包,手机落在了金家。

  他临时买了部手机,办了卡。

  犹豫了一下,还是尝试拨通了那个他早就烂熟于心的号码。

  拨不通。

  猜到了。

  他爸妈一定会逼着他换号码的。

  就在刚刚两人最后相望的时候,徐明浩还没有什么实感,但这一刻,听着电话那端嘟嘟的忙音,他才意识到,他可能这辈子都见不到金珉奎了。

  

  徐明浩觉得自己愈来愈像自己的母亲了。

  不光是长相。

  他的精神状态,也开始向他的母亲靠拢,也开始半疯半清醒的。

  他终于理解母亲当时的割裂感了。

  只不过母亲比他要难,母亲当时还要顾及年幼的他,而他现在是一身轻了。

  他什么都没有。

  

  不知过了多久,徐明浩又登上了回到那个城市的列车。

  回到了他和金珉奎相遇的那个地方。

  金家的人早就搬走了,连院子里的花都不见了,那里住进了新的陌生人。

  徐明浩回到自己家,那里充满着烧焦的痕迹。

  他想起了那天母亲看见金父金母时绝望的眼神,她看见金父揽着金母,两人幸福的上了车,去度过他们的结婚纪念日。

  他们的结婚纪念日,母亲死都不会忘记。

  母亲当时的眼眶就和腾升的火焰一样红,他怯生生的和母亲说:“妈妈…我热…”

  “妈妈…”

  “妈妈!

  这一声声的呼唤似乎点醒了她的良知,她突然从自己的世界挣扎出来了,她们母子俩咳嗽着,母亲把他带到楼下,告诉他赶紧出去,说她只是去灭火,一会儿就出去找他,然后义无反顾的走回了二楼的火幕中,但她忘记了早已被她反锁的房门,她在这世界上唯一深爱的小生命,只靠自己是逃不出去的。  


  徐明浩在正厅踱步着,看到倒塌的书架,认定这是造成金珉奎下颚疤痕的罪魁祸首。

  他抬脚踩了上去,早就被烧成炭块的木头轻轻一碾就碎了。

  一个想法突然出现在他的脑海。

  像他母亲那样,纵火一次。

  如果他运气好,金珉奎只是搬家但没有辞职,他可能还能见到金珉奎一次。

  如果他运气特别好,没有被救下,就能直截了当的死了。

  于是这个想法就像什么魔咒一样,来回在脑海中盘旋。

  最后他去了木材店,选择二楼的主卧,用木板和钉子,一层又一层的封上了窗户和门,为了不让来救火的消防员轻易的破门而入把他救走。

  他非死不可。


  他还准备了一个玻璃瓶和一盆水,还有笔和纸。

  因为如果金珉奎真的来了,徐明浩知道自己一定会有话想说。 


  他在屋内一圈一圈的倒好汽油,点上火,拨通了119。

  期盼已久的仪式终于开始了。






        13. 


  金珉奎在那天后,一直生活在母亲的监视下。

  他们拿走了他的手机,给他换了新的号码,三天后才让他出门,因为他们打听到徐明浩已经去了别的城市,在确认了自己儿子永远不会和那个贱种再联系之后,他们宣布金珉奎回归自由了。

  而后又突然想到如果他们继续住在这里,可能徐明浩哪天会回来找他们,于是搬了家。

  金珉奎也搬了家,但没和他们搬到一起。在那之后他很少和父母联系了。

  他用自己的新号码一遍又一遍的拨通着徐明浩的旧号码,一直拨不通。

  偶尔也常常回到属于他们的故土,他家的房子被卖给了新人。旁边烧焦的徐明浩家还一直保持着无人的状态。

  

  所以那天他们出任务,队友说出那串地址的时候,他整个人都抑制不住的颤抖着。

  “明浩…”

  一定是他。


  “明浩?那不是你同父异母的弟弟吗?”他的队友们都很惊讶。

        如果他们从未听过这个名字,金珉奎此刻一定会哭喊着说里面是他的爱人,求他的队友快一点去救他。

        但现在他只能在听到那个称谓后,苦笑着点点头。

       “对…是我的弟弟…”

       “硕珉,车再开快一点吧…”

  李硕珉一脚油门开到最大。


 

  到地方了,车还没停稳,金珉奎便踉踉跄跄的跑下车,当他看到里面隐约透出的滚滚浓烟时,感觉心都在滴血。

  很奇怪,他们从正门冲进去时,发现屋内的火势并不是特别大。

  金珉奎一下就明白徐明浩的意图了。

  他冲到二楼,冲到那紧锁的房门,疯狂的拍打着,用身体撞着,在外面苦苦哀求着,哭喊着求徐明浩开门。

  他不知道的是此刻徐明浩在里面,听到他的声音后,嘴角扬起了笑容,他强撑着,在纸上写下了这留给他爱人的唯一遗言,然后放在玻璃瓶里,再把玻璃瓶放进水盆,确保它能不被烈火吞噬,能完好的传递到他爱人那里。

    生前没有机会问出口,就让他在自己的坟前告诉自己吧。

  然后他走到火势最大的地方,任它们把自己吞噬。

  整个消防队花了很久很久,才凿开那被封了一层又一层的门窗,金珉奎已经哭的站不起来了,他们都懂,没有生还的可能了。

   队员们端着水枪,熄灭了熊熊的烈火,在看到自己队友端起担架准备进去的时候,金珉奎才清醒一些,挣扎着起身想要跟进去,里面的队友看见金珉奎起身,赶紧喊住此刻站在他身边的队员:“拉着他,别让他进来!”

  他进去是看不到他弟弟的,只能看到一具焦尸。

  于是他身边的队友赶紧把他按在地上,金珉奎痛苦的挣扎着,他踢着腿,扭着胳膊,头无力的来回撞着地板,四个队友才堪堪把他制服住。

  “珉奎,别看…”

  在担架抬出来的时候,队友捂住了他的眼睛,尽管上面已经盖了白布了。

  “不…不…”

  “为什么…”

      为什么连想见他最后一面都做不到。


  载着徐明浩的车先行离开了。

  这时留下的几个队友才敢松开金珉奎。

  他捂着脸,那么大个子的一个人却缩成了小小的一团。此刻他是渺小的,他是无法守护自己爱人的失败者,他甚至都不敢说徐明浩是他的爱人。

  这也是让他感觉悲哀的最主要原因。

  

  因为大家都以为他是在为他的弟弟哭,实际上他在为他的爱人哭。


  哭够了,站起身来,摇摇晃晃的走进那个被烧的漆黑的房间,他试图找到他爱人留在这世界上的最后一丝痕迹。

  他找到了。

  他捞起水盆里的玻璃瓶,颤抖着双手掏出里面的那张字条。


  “所以你这次冲进火海中

          是因为愧疚 还是因为爱我”


    





          14.

  

  金珉奎辞职了。

  他知道自己再也不能救火了。

  

  他去乡下,买了一个拥有大院子的小房子,然后在房子周围,满满的种上了雏菊花,这样在雏菊盛开的季节,他就能从空气中捕捉到他爱人身上的香气,闭着眼睛站在花海里,就好像被自己的爱人拥抱着一样。

  也许他以后会走出去,开始新的生活,寻找新的恋情。

  也许他就会铁了心的在这里过完下半辈子。

  

  但永远不变的,是他这一生仅有的两个遗憾。


  他还没听过他的爱人亲口跟他说我爱你。

         也没有跟他的爱人,亲口说过我爱你。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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